阿不
制片人杀了我,剧本杀救了我。
为什么要玩剧本杀?阿不说因为不想大家坐在一起聚会的时候只打麻将,或者嗑瓜子聊天,或者花一两百块去郊区那种能钓鱼能唱歌的烧烤场吃假羊肉。「只要他们不给自己设限,你从这几个场所随便拉来一堆能认字能阅读的人组一局剧本杀,都能玩得挺开心的。」几年前,阿不还在满北京城搜刮出了新主题的密室逃脱店时,听说了从欧美传来的「谋杀之谜」游戏。落地到中国,它紧跟着三国杀和狼人杀的风潮,被称为「剧本杀」。「死穿白」是当时很火的欧美剧本,有极少数的桌游店家自己拿来做了汉化(DeathWearsWhite,嗯……是「死穿白」没错),但它对于大多数玩家来说还是新奇玩意。阿不打了一圈电话,终于从一家桌游吧那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到达桌游吧,穿过狭窄走廊,不起眼的小屋子里放着一个L型沙发,一张破木桌。阿不抽到的角色是医生,店家就丢给她一件白大褂,算是扮上了。因为提前知晓了玩法,朋友们还自备了听诊器之类的小道具。就这样,八个人,分别扮演着剧本中医生、护士、神父、律师之类的角色,每个医院凶杀案的凶手。读完各自的剧本,了解自己的故事和秘密后,大家就可以进行讲述、猜忌、隐瞒、欺骗、调查、推理,最终找出真凶……对于可疑的细节,必要的搜证也能让玩家离真相更近。像「死穿白」这样有角色服装、真实场景、实物证据的剧本杀,在年时被综艺节目「明星大侦探」带火过一波。当年走廊上的小屋场景,现在可能也被移到了上百平米的游戏大厅(但阿不去的那家店据说前年倒闭了)。除此之外,人们如今玩得更多的是桌面和线上的剧本杀。
几页纸,几张卡牌,或是只用一部手机,足够杀一个人。
阿不现在的身份也不再是那个任人鱼肉的新玩家了,她几年来刷过上百个剧本,变成了杀人的编剧。
和她见面前,她正在跟人聊一个刑侦题材的影视剧。项目原本买了一本小说的版权,但后来无法改编,制片人找到了阿不。
开了九小时的长会后,她庆幸自己还有剧本杀编剧这个副业可以在创作上找到出口。「在影视剧行业里,除非是知名的大编剧,否则地位非常低。」她说。「但在剧本杀里,编剧就是上帝。」
上帝可以完全根据自己的喜好创造世界,哪怕所有设定与现实世界毫无关联。仙侠玄幻,遁土飞天,越过审查,一切在剧本杀的世界里都毫不违和:柯南都能用针射晕毛利小五郎再使用变声器破案,受害者也当然可以被五六个凶手各捅一刀再死。只要推理逻辑合理,线索周全,都不妨碍这些设定成就一个出色的案件。
并且,剧本杀中的故事大多基于巧合,比如:一个局中的所有角色,或许都需要杀死同一个受害者,而大家又能恰好彼此互为目击者……这样无数巧合拼凑起的剧情线如果放在一个悬疑影视剧中,阿不说,那大概会被观众骂死。
「骂的是谁呢,剧情有一点瑕疵,都是编剧背锅;剧情出彩了,被夸的大多是导演。」
阿不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编剧。电影、电视剧、网络大电影、网剧,她都写过,作品也上映了一些。一个影视剧本写出来,需要听太多人的意见,制片人、平台、投资人、导演、演员。到最后,很难讲编剧对最终作品有多少话语权和决定权。但一个剧本杀剧本从创作完成,到测试和发行,没有人拦在中间,能够获得更加直接的玩家反馈。
无论反馈结果好坏,能用%自己的作品去直面观众,大概是每个创作者都会想要得到的乐趣。
而一个创作者更想要的,一定还有自由充足的创作时间。
阿不曾经为赶对方工期48小时连轴转,头痛欲裂,想在规定期限内申请一点睡眠时间。对方却说,「你离一个真正的编剧就差一个拿着棍子打爆你狗头的制片人。」
不管伺没伺候过甲方,每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坦然面对这句话。
但即使身边没有会打爆狗头的制片人跟着,阿不也很难给「剧本杀编剧」这个副业分配更多时间。临走时,她抱怨对面广场上拎着音箱唱「星语心愿」的大叔歌声太刺耳,说自己要赶紧回家睡一小会儿,之后还有字要写。
阿文
执念值多少钱
阿文最近对自己的创作方向有一些困惑。说起这些事时,她的声音有时会渐渐弱下去,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她最早接触剧本杀这个行业,就是从「谋杀之谜」开始的:有凶案,有嫌疑人,有侦探,更有逻辑推理和值得探讨的故事情节。这些算是阿文自己对剧本的偏好,也是一直以来创作时的坚持。写这样的东西时,不就是需要翻翻尸检报告、法医报告,让每个手法都仿佛第一次出现,让每个细节都值得推敲又毫无破绽吗?这才是剧本杀的核心啊。可最近跟同行或前辈聊天时,他们都说,「你的产品不够市场化。」市场什么样,阿文怎么会不懂。两年前,阿文和朋友都看准了实景搜证和剧本杀行业的机会,打算合伙开家店。先该有剧本还是先有店面?这不是个蛋和鸡的问题。大多数商家会提前准备好实景剧本,等到场景装修结束就能马上开业大吉。阿文二人讨论了下想法,又磨磨蹭蹭了几个月。拖到不能再拖,她们决定先去看房,结果当天下午就签了合约。嗯,在没有产品的情况下,她们开始交房租了。现在想来的确是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操作,但之后也会自我和解为「房租的压力是开始创作剧本的第一步」「创作剧本是开业的第一步」「就是因为当时先签了房子,所以这家店才能走到今天」(没错)。在由编剧、发行、店家三方形成的剧本市场里,编剧输出作品;发行买断作品,包装推广到剧本展会或其他平台,再按普通盒装本(元左右)、城市限定本(元左右,一个城市三套)、城市独家本(元左右,一个城市一套)售卖给各城市剧本杀店家。
阿文既是编剧,也是购买过多套剧本的商家。而开剧本就像是一个拆盲盒的过程,只有买到手,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内容。去年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和朋友亲测了很多盲盒,发现大概10盒里能拆出8盒恐怖本,剩下的两盒,极有可能是「哭哭本」。顾名思义,前者意在让你惊声尖叫,也许再加上灯光音效,刻意营造些恐怖的气氛;后者让你痛哭流涕,可能还会有NPC全情演戏,引领情绪。并非这两种类型中没有好作品,但它们交替上桌,有时只用加一点儿逻辑推理的佐料,换下摆盘,就会吸引不少玩家尽兴地享用很长时间。这就是市场吧。阿文会想,或许玩家的口味确实变了,之前的剧本模式在当下会显得有些沉重。大家只想要轻松的产品,一顿快餐就可以解决的事,谁都没有心思铺好餐巾等待大厨的手艺。可是就算知晓了情况,她也大概只能继续站在对岸观望,很难下水越过那条河。迎合市场的商人,和固守情怀的创作者,在每个行业都难以分出对错。有朋友打来电话,问阿文愿不愿意限时一个月写一个剧本——这也是行业中现在较为常见的「快餐」创作周期。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三到六个月,或许更久,那才是她需要的时间,也是她认为一个好剧本诞生需要的时间。今年的剧本杀行业风潮是什么,阿文还不太确定,但可以肯定的是「慢工出细活」的方式,也许会实现她的理想,却不一定会满足她的面包。
小廿
我的职业可能谋杀了我的兴趣
没有完美的谋杀,但一定有近乎完美的手法。
疫情影响了快递,小廿前几天买的几本书还没有到货。其中她最期待的是一本关于*理药理的专业书,用她的话说,普通的谋杀,敲你一棍,戳你一刀,嫌疑人都必须在场。但要是掌握了不同化学品的用法、剂量、时效这些信息,剧情可操控的空间就会大很多。
家里的窗台堆放着些小廿平时会读的书,几十本的书脊上都写着类似的关键字:「犯罪」「谋杀」「心理」「变态」。她觉得这些算是一个称职的剧本杀编剧必须要了解的,否则写出来的东西会经不起推敲,至少在硬核玩家那里会露怯。
硬核玩家通常玩得多,甚至写得多。比如小廿自己,评测剧本算是编剧亲自下场,对剧本的一切表达都有一定的标准:故事情节是否有代入感,人物的感情纠葛有多丰富,情感递进是否合理,杀人手法的逻辑性等等。一眼望去,这些标准对新玩家来说甚至像是固定词语的排列组合,虽然细究之后必定会发掘出其中的道理,但还是会觉得,小廿玩剧本杀大概是会失去很多乐趣。
何止是剧本杀呢,对影视剧、电影、书籍,小廿的视角都发生了一些转变。之前是兴趣吧,可看可不看,随心情。现在只要是标签里带着「凶案」「刑侦」「悬疑」之类字眼的影视剧,她都会下意识地打开,目的是学习,学习别人怎样杀人,怎样破案,怎样不露出太多破绽。
「恐怖」「惊悚」的类型片她一直是抵触的,但现在还不是一步步地,看了汉尼拔吃人脑,又看他吃咬肌。谈话间隙,有朋友给小廿发来一张截图,是一张悬赏通告,讲的是前几天郑州的一起拉杆箱藏尸案。文字详细叙述了拉杆箱里的各种物品,下面还配了图片,整体看上去,诡异得让任何人看到都会发现这不是一起普通的案件。小廿发出惊叹,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后突然回过神说,「我觉得自己现在都有点变态了。」兴奋来源于职业敏感。一个凶案,说不定就会成为剧本杀编剧的灵感:之前的南大碎尸案,泰国捆绑分尸案,都有剧本或多或少借鉴了一些。但成为剧本杀编剧之前,小廿从没想到自己会对连环杀人犯的童年产生同情,对社会案件的好奇大于恐惧。而这样的情绪总有后劲,让她从创作所需的猎奇陷入对犯罪、对人生的思考,让她有时怀疑世界是否真就有那么多的「恶」,只是其他人接触得少,不够了解。
或许是需要对那个在书中、剧本中或是她笔下世界的压抑中抽离,小廿每个月都要去山里呆几天。她最近买了架无人机,想要避开城市的限飞区,在下次进山时试试。
现在如果问小廿有什么心愿,她真的会一本正经地说:「我希望国泰民安。」
问了三位一个网上看来的问题:为什么杀手总听古典乐?如果是你们笔下的连环杀手,你会让TA听什么歌?小廿:「丢手绢」。阿文:「罗马表」。如果是男连环杀手+女受害人,「亲密爱人」。阿不:因为他们适应不了现在的世界,否则不会杀人反社会。历史蛇咬尾巴,超前和落后早晚会碰头。撰文-蒋旖旎图片-感谢小廿提供一张图其他图片来自网络感谢所有受访者在评论区说说你觉得哪部电影/电视剧适合改编成剧本杀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